作文打分不是唯一的评价方式

王栋生

我仍然纠结一个问题：如果减少或淡化“评价”，让学生自由作文，不受束缚，会不会有好一些的效果？
    职业经历中，无数次地给学生作文打分，大部分打的是70分到85分，我后来甚至在生活中也厌倦这样的数字，----电话号码，汽车牌照，公交线路，商品价格，我不知道其他老师有没有这类心理现象，也许只有作文的70分到85分最让人无聊，职业生涯几十年，没完没了地出现这样的数字。
    换个角度来观察这个问题。小学生从三年级有“习作”，如果当时就开始打分，如果把他在中小学的作文分数全排列起来，会不会也让他产生永不磨灭的枯燥倦怠的记忆？曾有个学生高一时对我说:“老师，这是我的作文第一次得82分，我妈妈很高兴。”当时就把我弄得心绪不宁：语文老师在干些什么呀！分数真就那么重要？分数打高了会不会导致乐极生悲?分数打低了会不会导致一蹶不振?再说，我下手打分真的准确吗？
    中小学所有的作文，都是“习作”“练习”，并非要传世的经典；教师是学生习作的指导者，但他打的个分数没那么权威；老师的判断也未必准确，高一点，或是低一点，都未必说明问题。对学生的作文判断是否准确，打分是否合理，如果教师是个谨慎并有反思习惯的人，也有可能长期沉陷其间不能自拔。

反思自己的作文教学，我也纠结。对作文是打分或是评等第，还是多交流少评价，想了很久，但总是身不由己。年级考试，分工改试卷，同事认为我有经验，常常要我改作文。我每改完一个班的作文，都会把前面批改的再翻一遍，有时会对些作文判分重新权衡。因为改一个班的作文大约要两个小时，中间会有停顿，会有老师到办公室来商量事，处理杂务，然后再来看试卷，多多少少会有干扰。人不是机器，精力不可能一直集中，有时早晨和晚上评卷时的情绪也不一样，这些，都可能影响评分的稳定性和公平。
    可是，这个分数到了学生那里，往往会被当作“定评，影响他的作文，甚至关系到以后的自我判断。比如，有人快到退休，还记得自已高考作文考了多少分，其实天晓得几十年前改他作文的那个老师是什么水平、又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打出的那个分的！更可能的，是这名即将退休者从四十年前的高考作文之后，就再也没有“作文”，也没有评价作文的能力，甚至没有关注别人作文的兴趣。每念及此，我就想到“分数”并不重要，也未必有权威性，评分有时会败坏学习的趣味。学生过于在意分数，学习的境界也不会高。
   中小学以考试为中心，以分数评价学生，检测过于密集，让学生失去很多学习的好机会。即以作文为例，如果能经常地写、自由地写而不必在意评价，自然会积累起一些个人经验，获取创造的愉悦，因为他同时还在阅读，还有许多机会观察和交流，－他的观察与交流是不需要“打分”的，他从中获取的启示与乐趣一定会更多。

很长的一段时间，我一直试图弄清楚教师和学生对作文评价的基本态度。我的经验有限，我从同事那里获得的信息也有限；在外校听课，不一定能听到老师和学生真实的作文对话；看教师的作文评语，有时也未必能猜测推测学生的作文态度。而教育环境和评价方式也在不断地变化，这个问题几乎像是一个无底洞，但语文教师不能不关注教和学两方面的态度，特别是结果，既然都埋怨作文教学效率低，那就必须寻找改革的路。“知困”，会是改革的开始，最怕的是习惯成自然。
   写作学习，学生究竟有哪些困难，教师的教学究竟有什么困惑，一项教学任务长期成为难题，肯定有需要关注的背景和具体的困难环节。如果老师们能理性地思考，也许会怀疑，一名学生，为什么一定要知道“自己的作文在班级处于什么位置”？或许会引发一连串困扰我们的问题。
    如果不评价，学生是不是就不愿意写作了？如果因为老师没有给他的作文打分，他就不知道如何写，乃至不肯写，为考而学，这种作文练习的意义必然有限。
    我曾向黄雅芸老师请教小学作文评价问题，她说起一件事：学生毕业多年后来看她，说感谢老师，跟着老师学语文两年，老师不说我行，也没说我不行，反正每天轻松愉快地上语文课。黄老师没说打分好，也没说打分不好，可是她说的这件事对我启发很大。我不知道黄老师是怎样做到不评价或是少评价的，但我觉得她的认识很有道理。我们为什么要汲汲于评价而忽视学生的快乐呢？只要学生保持学习的趣味，语文课程的目标基本实现，未必要他时时刻刻都关注“分数”。评价的目的不是排名次，而是要考量“能不能”“有没有”“会不会”“做没做”，等等，对此，打一个分数未免简化了。
    “打分”，在有些问题上，或可提高评价的效率，涉及个人学习利益，这个分数未必说明问题。我的一位学生，大学学理科，后来长期从事人力资源工作，说起招聘，常遇到高分低能的，名校毕业却解决不了工程技术的常见问题，专业知识还不如普通技工；后来增加面试，仍然会招进低能者，为什么？在长期的应试教育中，学生积累了对付各种考试的办法，能在短时间内摸清专家提问的路数和打分规律，熟读成诵，专家一次又一次上当······我感到非常有趣：那些专家，也是从小面对“打分”的啊。世俗社会往往以“打分”为能事（甚至给人或人的相貌打分），繁衍出极端功利的社会文化，再反噬教育和教学，败坏了学习的趣味。不久前某知名作家在面向社会的讲座上，认真地谈考场作文得高分的技巧，所论虽然有些可笑，但老师们可借此反思：我们的作文评价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专业技术标准可言了。
     在这里，仅仅质疑老路子的效率，作文评分应有许多可能的办法可以探索，老师们在这方面已经有一些思考和实践，很希望更多的老师来关注这个问题。淡化作文评分，会遇到许多困难：目前的评价机制未必认同别样的选择，机械的学校管理未必会讲道理，部分老师甚至会认为淡化作文分数会导致学生不重视，一些家长可能会认为使用“等第”不公平，如是等等，都可能理直气壮；但是，实行那么多年的作文打分并没有培育出几代人的作文兴趣，没能让人们具备基本的写作能力，为什么就不能想想办法呢？

摘自《中学语文教学》 2021.11